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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色的布衣於這碧木翠澗的山林來說,還是很醒目的。

那幾位婢女腳步一頓,朝她忘了過去,有幾人訝然了一瞬後,眼裏竟有絲一閃而過的不屑。

鮮鈺閉嘴不語,一副乖順怯弱的模樣,像只紅羽小鵲兒。

“六姑娘,今日有貴客到訪,你可千萬別上主峰了。”為首的婢女垂眼看她。

眼眸一眨,鮮鈺訕訕說:“可、可爹爹未曾不準鈺兒來主峰。”

那婢女掩唇一笑:“宮主如今分/身乏術,興許是忘了同你說,六姑娘若是擾了宮主和貴客,莫怪水碧沒提醒。”

站著山石邊上的女童低垂著眼眸,小手攥著袖口,支支吾吾開口,“多謝水碧姐姐。”

水碧笑了一聲,給了身旁幾位婢女一個眼神,身後人便跟著她走遠了。

幾位婢女前腳剛走,剛才還唯唯諾諾的女童頓時變了神色,她把手探進袖口,在觸及那玄色香囊後松了一口氣。

沒像剛剛應允的那樣,鮮鈺攥著香囊繼續往山上走。

可她沒走主道,就怕又碰上了上山的婢女,而是攀著枝丫從崎嶇狹窄的小道往上登。

小道上怪石嶙峋,斜枝橫生,山泥濕滑,她那身本就破舊的棗紅布衣頓時被枝幹勾破了好幾個口子。

從這小道往上,徑直就能抵至前殿。

待快要爬上峰頂的時候,鮮鈺忽然停了下來,她擡手整了整衣襟,還撥了撥略顯淩亂的頭發。

回想前世與長公主初見時,她已是停火宮的宮主,世人不敢妄議,孩童聽了她的名字都會顫抖哭泣,就連東洲皇室也要讓她三分,這三分裏有兩分是給停火宮的,有一分是給她的。

那時她可真算得上是不可一世,狂妄又恣意,將手段玩到了極致,怎麽也不像個討人喜歡的小姑娘,惡劣得叫人只想退避三舍。

如今正好,體弱多病,還備受欺淩,以長公主那惜憐弱小的性子,定然會多看她兩眼。

這麽一想,鮮鈺更是奮力往上登,到了峰頂後,撿了幾塊石頭墊腳,使勁渾身解數地爬進了前殿的院子裏。

院裏有個婢女正在清掃落葉,一時未註意到有人溜了進來。

鮮鈺輕手輕腳往殿裏去,大殿裏燈火通明,隱隱傳來幾人的交談聲。

殿內空曠,即便是刻意放輕的聲音也在殿中回響著。

在一個撲通聲響起之時,交談聲戛然而止。

幼小的女童四肢著地摔在了地面,一雙眼淚汪汪的,手裏緊緊攥著個玩意兒。

正說話的人齊齊轉頭朝她望了過去,其中風停火的臉色陰晴不定,似有爆發之勢。

“誰讓你來。”風停火未冠發,面容不怒自威,於一個男人來說,這相貌似乎太艷麗了些。

這還是鮮鈺回來後頭一回看見風停火,不得不說她與風停火還是有幾分相似的,即使如今她尚還年幼,可眉目間已經能看出幾分風停火的影子。

她眼眸一轉,朝坐在另一側的人掃了過去,匆匆一瞥便認出了那身穿綢面玄色長裙的長公主。

前世她自負至極,沒幾個人能入得了她的眼,如今看見長公主竟楞了神。

長公主沒有變,竟絲毫沒有變。

克制地望了一眼,鮮鈺立即收回了目光,心裏嘆道,長公主果真面若皎月、貌比芙蓉,清麗又疏遠,端莊又得體。

她努了努嘴,眼眸濕漉漉地爬了起來,戰戰兢兢的像只小鵲兒,怯生生地把手裏的香囊捧了起來,“鈺兒撿到了一只香囊,鈺兒以為是爹爹的。”

明明是停火宮的六姑娘,風停火的親生骨肉,卻卑微得連這殿裏的婢女都比不上。

風停火臉色一黑,站起身雙手背於身後,他還沒來得及開口,一旁的長公主緩緩將茶盞放下。

那瓷盞叮一聲落在案上,聲音清脆。

站在長公主身後的婢女芳心立即開口:“此乃長公主殿下遺落之物,多謝姑娘尋回。”說完她便往鮮鈺的方向去,將小孩兒捧在手心裏的香囊接了過去。

鮮鈺伏在地上,頭都快抵到地面去了。

“擡頭。”厲青凝忽然開口,嗓音溫柔卻略顯清冷。

伏在地上的女童聞聲擡頭,看得出來是個小美人胚子,脂白的臉頰,身子雖瘦小,但臉頰還是長了些肉的,一雙桃花眼炯炯有神,睫毛顫抖著。

厲青凝楞了一瞬,但眼裏不免流露出一絲失望,她微微擡手,“賞她一顆靈玉珠。”

“是。”芳心掏出了一枚靈玉珠,又步至鮮鈺面前,將那珠子放在了她的手心裏。

鮮鈺受寵若驚,一副呆楞楞的模樣,她朝風停火斜去一眼,眼看著風停火臉色又黑了黑,這才連忙開口,“多謝長公主殿下賞賜。”

這靈玉珠可是好東西,裏邊蘊藏了不少靈氣,修士可直接將其用於修煉,即便是在停火宮裏,這靈玉珠也不多見。

厲青凝微微頷首,“你叫什麽名字。”

“鮮鈺。”鮮鈺怯生生開口,接著又道:“風鮮鈺。”

前世她恨極風家人,自願棄了族姓,如今還不是得將這姓氏給添上。

厲青凝微微動唇,似在念著這三個字,這名姓是有些熟悉,可今日確實才初次聽到。

“下去歇著吧。”風停火按捺著怒意,朱紅的袖口一甩,“水碧,將她帶下去。”

站在柱子邊的侍女低身應聲,走到鮮鈺邊上給了她一個眼神,下頜一擡示意她趕緊跟著走。

鮮鈺不情不願地站起身,走前又悄悄望了厲青凝一眼。

殿裏忽明忽暗的燭燈下,厲青凝那玄色衣面上繡著的雀鳥暗紋隱現著,瑩瑩爍碧,華貴至極。

正收回目光的時候,她忽然和厲青凝對視上了。

坐在高座上的長公主噙著微不可見的笑,明明相貌溫柔清麗,可在那一雙狹長的鳳眼轉來時,莫名給人一種淩厲的壓迫感。

好看,好看極了。

鮮鈺狠狠將目光從厲青凝身上撕了下來,低著頭怯生生地跟著水碧走了。

出了殿門,水碧吐出點不耐的鼻音,垂眼看著剛及她半腰高的女童說:“我說六姑娘,奴婢都已經囑咐您別上主峰了,您為何還要來給宮主添堵呢。”

鮮鈺扯了扯袖口,低著頭一語不發。

“罷了,勞煩六姑娘您自己回去,水碧還有要事在身,不能送了。”水碧擺擺手說。

鮮鈺悶悶應了一聲,小步小步往來處走。

偏院裏絨兒翹首以盼,見著鮮鈺安然無恙回來,這才露出了笑。

“檀夫人可有為難你?”絨兒合上門,壓低了聲音說。

鮮鈺搖搖頭,腦後系成了兩個圈兒的頭發也跟著晃了晃,她只字不提長公主的事,卻說:“未曾,倒是檀夫人身邊跟著的草綠姐姐,不知怎麽的……”

她話音一頓,猶猶豫豫道:“忽然瘋瘋癲癲的,接著她就被兩個穿著黑衣裳的人帶走了,說要把她帶去妙心閣,檀夫人說的。”

“啊。”絨兒楞了楞,這事她還不知道。

鮮鈺手一擡,細瘦的手指搭在了絨兒的袖口上,仰著頭說:“可、可妙心閣不是治病的地方嗎。”

“是啊。”絨兒點了一下頭。

“草綠病了?”鮮鈺嘴一努,竟像是要哭出來一樣。

絨兒連忙低聲安慰,“妙心閣的大夫妙手回春,定能治好草綠姑娘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她吸了吸鼻子說。

妙心閣的大夫確實是妙手回春的好手,可能不能治好草綠這“病”,還當另說。

……

殿內厲青凝早早就說乏了,風停火不好多說,只好讓水碧盡快安排了住處。

進了屋後,芳心將門一合,連忙給厲青凝沏了一壺茶。

停火宮的茶是用靈泉養的,茶香芬芳,即便是凡骨常人,喝了這茶也有延年益壽之效。

“芳心,我前幾日讓你辦的事,進展如何了。”厲青凝托起茶盞,輕吹了一口氣,茶水中浮著的青芽微微一動。

芳心立在她身後,低聲道:“風停火膝下兩子四女,夭折了兩個,大女風願眠年方二八,但……並非弱不禁風。”

厲青凝蹙起眉,“除這風願眠外呢,可還有年紀相仿的。”

“僅她一人。”芳心答。

“僅她一人?”厲青凝不大相信。

“千真萬確。”芳心低下頭,如實回答。

厲青凝神色沈沈,她放下茶盞,喃喃自語般道:“怎會沒有,那姑娘不會平白無故出現在本宮夢裏,她應當是一身紅衣,面容……記不清了,罷了,明日你將那風願眠帶來。”

“是。”芳心頷首。

第 5 章

山裏涼得快,暮色剛至,寒意便從四處襲來。

天色已經暗了許多,在日下山頭之時,烏雲吞天蓋地般蔓延開來,狂風更是肆虐可怖。

暴雨終至,似傾盆般瓢潑而下。

絨兒早早備在桌上的飯菜早就涼了,偏院的廚房又不好生火,柴房裏的幹柴不知是被誰打濕了,潮得很,根本沒法燒起來。

單薄的木窗被風刮得嘎吱作響,這木屋像是要被風吹垮一般。

合上窗後,絨兒端起桌上的菜道:“我去想個法子將菜熱一熱,六姑娘你在屋裏好好待著,莫再往外跑了,外邊風大雨大,可別再染了風寒。”

鮮鈺把自己裹在被子裏,只露了張玉白的小臉在外邊,她乖巧地點點頭,“鈺兒不亂跑。”

絨兒這才把菜放進了食盒裏,打了把紙傘,提上食盒就往屋外去。

裹在被子裏的女童嘆了一聲,若不是她有事需避開絨兒,定然不會讓絨兒冒著雨到外邊去。

這山雨一時半會是下不停了,屋頂還沒來得及補上,房子怕是要被淹大半了。

果不其然,雨水從缺漏處淌了下來,滴答一聲落在地面。

聽著屋外的腳步聲漸遠,鮮鈺才把裹在身上的被子丟在了一邊,赤著腳到角落裏拿了個盆,放在屋子正中間接住往下滴的雨水。

慘,實在是慘。

前世從坐穩了停火宮宮主之位起,她便一直揮霍無度,像是要將以前缺的全都補上一樣,身邊再沒缺過什麽金銀珠寶,此後再也沒過上什麽拮據的苦日子。

她嘆了一聲,把厲青凝賜的靈玉珠拿了出來,抵到唇邊輕啄了一下,這是她如今渾身上下最值錢的東西了,可得好好藏好了,以備不時之需。

絨兒一時半刻是回不來的,不說熱菜了,光去借柴火就得花上不少時間。

趁著絨兒不在,鮮鈺又回到了床上,她盤腿坐直了身,試圖將纏在靈海上的誅心草毒素慢慢排出。

雖然這毒素一時沾染上丁點並無大礙,可她莫名有些反感,總覺得那化在胃裏的棗糕有些惡心。

想了想,也許不是棗糕惡心,是那三公子風翡玉的做法實在是太令人不齒了,可不能錯怪了棗糕。

沾在靈海上的誅心草毒素漸漸凝集在一塊,隨著鮮鈺呼出一口濁氣,那毒素也隨之離體。

前世在暗室裏靈海被灼燒潰爛,生不如死的四十九日,她可不想再經歷一次。

這債得討,不過如今離慰風島開島只有數日,況且長公主來了停火宮,就暫且讓那風翡玉安安穩穩過上一段時日。

驅散了誅心草毒素,鮮鈺又裹上了被子,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般,等著絨兒回來。

那薄門打開的一瞬,風呼啦著從外邊卷了進來,險些把屋裏的燭火給吹滅了。

“六姑娘,奴婢熱了幾個菜,趁熱吃了,若是放涼了,定又會吃壞肚子。”絨兒提著食盒進門,吃力地關上了木門,還搬了張椅子把門給堵上了。

鮮鈺連忙爬下床,乖乖巧巧坐在桌邊,看著絨兒把飯菜逐一從食盒裏拿出。

“多謝絨兒姐。”她小聲道。

“你可真是折煞奴婢了,這本就是奴婢該做的,只是可惜夫人早逝,宮主又這般……哎,說到底還是苦了六姑娘你。”絨兒把筷子取出,放在了鮮鈺的碗邊。

“是……”鮮鈺欲言又止,過了會才悶悶道:“是鈺兒不爭氣。”

絨兒笑了,“什麽爭不爭氣的,六姑娘你還這般小,懂什麽。”

這些飯菜都是絨兒燒的,比不得其他幾位公子和姑娘吃得那麽精致,但味道尚可,飽腹也足夠。

在鮮鈺吃飽放下筷子後,絨兒才給自己盛了飯,吃著剩下的飯菜。她雙眼微微一擡,眼眸帶笑地說:“六姑娘,你可知停火宮來了誰,奴婢方才去借幹柴的時候,恰好聽到了一些消息。”

“來了誰?”鮮鈺裝作不知。

“是東洲的長公主殿下。”絨兒壓低了聲音,“聽聞那長公主果真儀態萬方,姿態娉婷,翩若驚鴻,可惜靈海未開,她身邊跟著的侍女倒是位修士。”

鮮鈺瞪直了眼,訥訥道:“長公主來停火宮做什麽。”

“這……”絨兒展顏一笑,“奴婢倒是沒問,這事少問些為好。”

“為、為何。”鮮鈺懵懂無知地仰著頭。

“東洲新帝剛上位不久,是該拉攏些——”絨兒猛地捂住了嘴,回頭朝窗外看去,可外邊的風雨全被合起的窗扇給擋住了,什麽也看不見。

“皇家之事,哪容得旁人多嘴。”絨兒接著又壓低了聲,“這事兒,六姑娘還是忘了吧。”

鮮鈺似懂非懂地點頭,似雀兒啄食般。

面上懵懂非常,可她心下卻明了,厲青凝不可能是為了拉攏停火宮而來的,即使是前世,長公主也未曾想過要拉攏這歪門邪教。

高潔如厲青凝,向來不齒與這魔宮為伍,魔宮雖不輕易作惡,但吃穿用度極為奢靡,處事又十分荒謬偏激,對弱者沒有絲毫憐憫之心。

新帝倒是向風停火表達過善意,但風停火態度暧/昧,一直未曾參與過朝廷之事。

究竟是什麽讓厲青凝改變了看法,竟踏足了魔宮,不但吃了魔宮的飯菜,還睡了魔宮的上等客房。

鮮鈺思來想去還是想不明白,心道,長公主的心思著實難猜。

次日一早,鮮鈺早早就爬了起來,束好了辮子,拉整齊了衣服就往外跑。

她小心翼翼到了主峰山腰的廚房,從外邊探進個頭說:“方姨,檀夫人讓我來端紅棗血燕羹。”

廚房裏正忙著方姨回頭看了她一眼,“片刻就好。”

方姨不疑有他,畢竟那檀夫人讓六姑娘端茶倒水已是常事。

鮮鈺站在邊上等著廚娘將紅棗血燕羹做好,在倒入碗裏後,輕車熟路地拿了個托盤,把瓷碗放於其上,小步小步地捧著走了。

實際上檀夫人沒讓她來拿血燕羹,她也沒打算將這血燕羹往檀夫人那端。

鞋尖一轉,竟朝著厲青凝暫住的別院去了。

她小心翼翼地走著,剛要到院門,擡眸就看見大門一開,一個紅色的身影從裏邊走了出來。

這身影很是熟悉,不就是大姐風願眠麽,就是檀夫人那捧在手心的眠兒。

鮮鈺往樹後一藏,悄悄露出腦袋看著風願眠走遠了。

她來做什麽,莫不是為了討好長公主?

鮮鈺險些呼吸一滯,想來前世長公主和那風願眠可未曾有過什麽瓜葛,如今一切竟亂套了,著實令人頭疼。

在風願眠走遠後,她才端著紅棗血燕羹叩了門。

門從裏打開,芳心站在裏邊,垂眼就看見了這個瘦小的女童。

鮮鈺仰頭看她,雙眸澄凈純真,“爹爹讓我把這個血燕羹端來。”

“風宮主有心了。”芳心彎腰道,“給我吧。”

鮮鈺遞了過去,怯生生開口,“長公主殿下昨夜睡得可好?”

芳心還未答,裏邊便傳來了厲青凝的聲音。

“芳心,帶她進來。”厲青凝道。

“是。”芳心應了一聲,低頭又說:“你且隨我來。”

鮮鈺跟了上去,心下雀躍起來。

進了屋後,芳心退了出去,從外邊把門合上了。

略顯空曠的房子裏,孤女寡童共處一室,怪不好意思的。

厲青凝坐在銅鏡前,碧玉金花簪挽發,金飾點綴在發上,鏡裏映出她細長的眉和狹長的眼。

鮮鈺小聲道:“長公主殿下。”

聞言,厲青凝回頭看了她一眼,目光從她的臉上一掃而過,緩緩道:“本宮聽聞停火宮裏有一處壁畫,此畫位於崖壁之上,離地百丈,下臨鳴沙江。”

鮮鈺楞了一瞬,這壁畫按理來說,宮外人是無處得知的,可厲青凝怎會知道?

她訥訥道:“確有一處壁畫。”

厲青凝放下了玉梳,描好了唇,回頭道:“不知本宮可否有幸賞畫。”

“自然!”鮮鈺雙眼一亮,“鈺兒可以帶長公主殿下去看。”

雖然心有疑惑,可是和長公主獨處的機會可是她求之不得的。

不就是賞個畫麽,這有何難。

不過那壁畫如今還醜得很,聽聞是某位大能殞身雷劫前留下的,曾被她強行翻新了一番。能在百丈高崖上用劍鋒雕出那般畫像的,當時世上僅她一人。

小孩兒走得很是輕快,走了幾步回頭欲言又止著。

“怎麽。”厲青凝頗有耐心地問。

鮮鈺怯生生地擡起手,想牽又不敢牽的樣子。

厲青凝心下笑了,她在東洲宮中許久未曾見過這麽純真無暇的孩童,當即伸手輕輕捏起了鮮鈺柔軟的掌心。

兩手相碰,鮮鈺不著痕跡地蹙起眉,只一瞬又展開了眉心。

怪了,厲青凝不可能真的沒開靈海,可她那靈海閉塞,讓人探尋不到一絲靈氣,分明是尋常凡人的樣子。

她自有一番探尋靈氣的法子,就算是用了丹藥遮掩也瞞不住她,可如今探了又探,確確實實感受不到厲青凝體內有絲毫靈氣的存在。

怎會這樣。

“為何停下了。”厲青凝問道。

鮮鈺仰頭一笑,“鈺兒在想有沒有捷徑到崖畫那去,擔心長公主殿下走乏了。”

罷了,興許此世厲青凝的靈海是開得晚了一些。

她的掌心被厲青凝輕捏著,厲青凝那手不算柔軟,還有些涼。

鮮鈺轉念又想,長公主定然不喜歡逾距無禮的女童,自己剛來就摸了她的手,真是不懂事不矜持,這可如何是好。

第 6 章

那處崖畫在深山之中,果真離地百丈高,底下碧水環繞,江浪奔湧。

水流湍急,夾岸崇深,傾崖返捍,山巖遭江水磨蝕,痕跡斑駁。若墜入江中,瞬息便會被卷到數裏之外。

鮮鈺沒帶著厲青凝下山,而是站在一處懸橋上。

大雨過後山風依舊呼號不止,風過時連著懸橋也被帶著左搖右晃,伴著嘎吱作響聲,懸橋似有墜落之勢。

橋下就是如狽猊怒吼的江流,波浪像起伏綿延的群山,順著地勢直往下湧。

厲青凝背著手遠眺山壁,眼裏流露出些許失望。

鮮鈺悄悄仰頭,察覺到了她有些不悅。

難不成是前人留下的畫太醜了?

這麽想來也不無道理,翻山越嶺地走到這,什麽神筆妙畫都沒看見,只有一大片雜亂無章的線條刻在崖壁,其間還塗了許多亂七八糟的顏色,比六歲小兒的畫還不如。

也不知道厲青凝是從哪聽說這壁畫的,想來這壁畫在旁人話語裏定然精妙非常,不然她也不會這麽失望。

“怕麽。”過了一會,厲青凝垂眸道。

鮮鈺故意攀緊了鐵索,怯弱地頷首,“怕。”

“莫怕。”厲青凝伸出手,把她握在鐵索上的手抓了起來。

鮮鈺心裏甜,卻還是咬著唇故作害怕,雙腿十分適時地抖了抖,可卻不是因為怕才抖的,而是因為站累了。

這體虛的毛病是擺不脫了,卻恰恰很適合扮弱裝慘。

厲青凝沈默了許久,沈思片刻後,那朱紅的唇微微張開一條縫,許久才吐出聲音來,“你可知,這崖上的畫是何人所作?”

“聽爹爹說,”鮮鈺眉頭一緊,小臉皺巴巴的,猶猶豫豫道:“是一位百年前就已殞身雷劫的前輩。”

“姓甚名誰?”厲青凝惜字如金,卻又像是要尋根問底一般。

這問題問得好,她有些答不上了。

即便是停火宮中人,也未曾有誰探究過這個問題。

鮮鈺欲言又止,訕訕開口:“一位老、老伯,姓名不知。”

“從何得知,可是風宮主告訴你的?”厲青凝的手輕易就將她細瘦的腕骨圈了起來。

“非也。”鮮鈺垂在身側的手一擡,朝遠處的崖壁指了過去,“殿下且看,那崖壁上的畫不就是老伯的自畫像麽,有鼻子有眼的。”

這回厲青凝是真沈默了下來,不是童言無忌,只是她細細分辨了一番,發覺鮮鈺說的似乎是真的。

有多真?還真有鼻子有眼的。

鮮鈺沒說話,也略微覺得有些不好意思。堂堂大能前輩留下的畫,竟糟糕成這模樣,若不是如此,前世時她也不會生出修整一番的念頭。

“罷了,這畫……”厲青凝話音一頓,“著實有趣。”

這興許是她能給出的最高的讚揚了。

“停火宮裏還有別處崖畫麽。”收回落在遠處山崖上的目光,厲青凝問道。

“只有這一處。”鮮鈺未曾多想,如實回答。

這話音剛落,厲青凝圈在她腕口上的手一松。

厲青凝也不顧她究竟怕不怕了,長袖一甩,沈默無言的朝著橋頭走去。那半揚起的袖口上用雉羽撚成的細線光澤蒼翠,玄色的衣料襯得手如玉白。

鮮鈺歪著頭瞅了一會,連忙邁出步子跟了上去,腳步匆匆,“長公主殿下,等等鈺兒。”

聞言,厲青凝停下回頭,等著身後那小孩兒跟上,又重新牽起了她的手。

鮮鈺笑了,長公主可真是溫柔如水。

橋面隨著橋上人的走動而顛簸起來,晃蕩得似被浪潮托著一般。

過了橋,厲青凝垂下眼眸,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些,眼神卻仍淩厲而冰冷,她話音柔和地道:“你倒是不怕我。”

“長公主這般好看,又對鈺兒這麽好,鈺兒怎麽會怕。”鮮鈺黑黝黝的眼眸一動,雙眼精亮地看向身側的人。

厲青凝低低一笑,笑意極淡,“你這小孩還挺有意思。”

鮮鈺扯著嘴角笑了笑,她費盡心思接近厲青凝,裝乖又半慘,使勁渾身解數引起厲青凝的註意,到頭來竟只得到了一句“你這小孩還挺有意思”。

慘,實在是慘,前路迢迢,尚需努力。

也不知風願眠從哪得了長公主來看崖畫的消息,竟穿戴隆重的從遠處而來。

停火宮上下無論男女老少全穿紅衣,風願眠自然也不例外,只是紅衣和紅衣是有區別的,譬如她身上這件,襟口繡的畫用的是金線,就連布料也不是一般的織錦緞。

鮮鈺看了又看,這大姑娘風願眠其心昭昭,她活了兩世,還是頭一回看見風願眠穿這麽貴重的衣裳。

風願眠雖是大姐,可受到的寵愛不比任何一人少,自小就被檀夫人捧在手裏寵,性子也由此驕縱得很。

她走到厲青凝面前才行了禮,扯著笑柔聲細氣地說:“眠兒見過長公主殿下。”

厲青凝微微頷首,神情變也未變,冷淡如斯。

“殿下可是來看崖畫?停火宮內除了崖畫,還有山谷溪澗,棧道樓閣,眠兒可陪同長公主殿下一一觀賞。”風願眠斜了鮮鈺一眼,目光往下一滑,落在了鮮鈺和厲青凝相牽的手上,她頓時神色一變,隱隱有些咬牙切齒的。

鮮鈺被瞪得不由得後退了半步,躲在了厲青凝身後。

她本就走累了,心撲通狂跳著,只得微微張著嘴喘氣,再被風願眠這麽一嚇唬,臉色又白了一截。

也不知風願眠哪來的底氣,或許是晨時被芳心帶去見了長公主一面,徑自開口,“鈺兒妹妹體弱,如今看著是有些不適了,恐怕再難陪殿下賞景,不如讓眠兒帶殿下好好領略停火宮內的景色。”

鮮鈺懵懂擡眼,忍不住捏起袖口掩著唇咳了兩聲。

厲青凝垂眸道:“累了?”

鮮鈺乖巧地點了一下頭。

“正好本宮也乏了,今日便到這吧。”厲青凝輕睨了風願眠一眼,疏離又冷淡。

鮮鈺趁機又咳了一聲,本來煞白的小臉咳得通紅,著實可憐。

風願眠何曾受過這般對待,一時不知該說什麽,明明氣得很,卻又不能對著長公主撒氣,“那、那,那眠兒……”

“本宮見此處山靈地秀,前人所作崖畫非同一般,畫中當暗藏玄機,可惜如今尚無人參透。”厲青凝緩緩開口,語意不明。

鮮鈺聽了這畫連忙回頭望了那崖畫一眼,莫名覺得厲青凝和她看的不是同一面崖壁。

沒錯,確實是有鼻子有眼的自畫像,暗藏哪門子的玄機。

可誰知風願眠竟應道:“眠兒定不負長公主期望,早日領悟畫中玄機!”

長公主頷首,話也不多說兩句,攥著鮮鈺的手便走遠了。

鮮鈺小步小步跟在一旁,不免有些頭暈目眩,就連吸氣也更急促了些。

幸而手被攥著,步伐不會落後太多,不然她和厲青凝之間怕是已經隔著一丈遠了。

剛深吸了一口氣,又要咳起來的時候,牽著她的人腳步一頓,竟停了下來。

鮮鈺虛弱地擡頭,雙眼霧蒙蒙的,怯生生說:“鈺兒不累了。”

她話音剛落,額頭忽然一重,雙眼往上一掀,就看見了厲青凝落在她額頭上的手。

厲青凝輕嘆了一聲,“怎這般體虛。”

鮮鈺嘴一努,幅度極大地搖起頭來,後腦勺兩個辮子跟著晃了晃,“鈺兒不是體虛。”

“那是什麽。”厲青凝順著話問她。

“是、是……”小孩一著急起來,話都說不清了,磕磕巴巴道:“是還、還沒長大。”

這講話結巴的毛病,鮮鈺學得有模有樣的。

厲青凝雙眼微微一彎,竟然笑了。

……

芳心在院子裏等著厲青凝回來,看見門開便立刻迎了上去。

門外那白著臉的小姑娘沒進來,自顧自地走遠了,身子搖搖晃晃的,像是不大走得穩一樣。

合上門,芳心朝厲青凝看了過去,只見她神色淡淡的,仍是一副無悲無喜的模樣,像是對什麽事都置身事外一般。

她跟在厲青凝身邊多年,自然摸得清厲青凝的心思,可如今怎麽也想不明白,長公主讓她找一個不存在的人是為了什麽。

問的不是風停火,也不是他那幾位夫人,而是一個連容貌也不清楚的姑娘。

這舉動怎麽也不像是要拉攏風停火,反倒像極了來這游山玩水的。

“殿下,再過兩日,慰風島的船就要靠岸了。”芳心垂眸道。

厲青凝頷首,“明日啟程。”

“是。”芳心頓了頓,“停火宮的幾個孩子,殿下若是喜歡,大可帶上一同登島。”

厲青凝進了屋,坐在銅鏡前將發飾摘了下來,“不必。”

她往鏡中看去,把發飾放進了錦盒裏,“撤了風願眠那邊的暗影,那人應當不是她。”

“那……”芳心欲言又止。

“那人找不到便無須再找。”厲青凝拿起玉梳,手半擡著,示意芳心為她梳發。

“是。”芳心應聲,雙手接了梳子。

厲青凝雙眸一閉,回想這幾日的所見所聞,莫名覺得她似乎弄錯了什麽。

夜裏,風停火擺了宴席,卻沒有親自請厲青凝赴宴,而是派了個婢女過去,那婢女空手而去,又空手而過,只帶回去了一句話。

“長公主身邊那貼身侍女說,殿下已經歇下了。”婢女將話帶到了風停火那兒。

風停火不冷不熱地笑了一下,仰頭往喉嚨裏灌了一大口酒,“這些菜肴倒了可惜,你去讓幾位夫人過來觀舞聽曲。”

別院的客房裏,厲青凝果真早早就歇下了。

與主峰一比,別院有些孤寂冷清。

厲青凝躺在床上,忽然有些頭疼,她眼一擡,只見屋裏的窗仍開著,山風從窗外灌了進來。

她喜涼怕熱,特地讓芳心把窗開著,可沒想到山中的風一日比一日冷。

隱隱約約,有位紅衣人伏在床畔,如墨長發蜿蜒著垂至地面,正支著下頜看她。

看不清臉,但應當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。

那紅衣美人絲毫不守禮數,口氣傲慢囂張,“長公主,你要不要摟著我,我身上暖和,不信你摸摸。”

厲青凝倏然睜開眼,只見屋內一片漆黑,床幔被風吹著微微揚起。

是夢。

第 7 章

這已不是厲青凝頭一回夢見這紅衣女子。

身姿曼妙,卻狂妄又無禮,還似與自己熟識。

可思來想去,她身邊都不曾出現過這樣一個人,如果舊時見過,那也不至於忘得這麽徹底。

這麽飛揚跋扈卻瑰姿艷逸的女子,見之必定不能忘懷。

醒來後,厲青凝依稀記得,夢裏那紅衣美人雖口氣不小,說起話來懶散而緩慢,可似乎有些氣短,似罹患痼疾。

若是能看清臉就好了,她心道。

長風蕭蕭,徹夜長吟,夢裏無人光顧。

次日一早,絨兒忙著把鮮鈺叫醒,卻見窩在被子裏的六姑娘半瞇著眼唔唔吱聲,翻了個身又要睡。

她連忙湊到鮮鈺耳邊,輕聲道:“小祖宗,可別睡了。”

“本座……割、割了你的嘴。”睡意朦朧的六姑娘道。

鮮鈺說得含糊,絨兒也沒聽清,以為她只是嘟囔了幾句,又道:“長公主殿下一早便要啟程,您要是不去送送,夫人們又要多說了。”

鮮鈺睜開眼,迷瞪瞪地側頭看她,心說自己真是睡迷糊了,一時竟忘了自己已經重回幼時。

她嘴一咧就笑了,聲音極小地說:“我不去不正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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